1968，不安的猴年

淮河柳

1968，不安的猴年

    俗话好说：“牛马年，好种田，就怕鸡猴那二年”。鸡挠着吃，猴跳着吃，总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总让人觉得年成会不好，而那个1968年确实就是一个特别不安分的猴年。一提起它，总要把它和那场特大的洪水联系在一起。
    当时农村还是靠挣工分吃饭的年月，我才上三四年级，干不了农活，放麦假了，就帮着看小孩，好让母亲他们去干活。记得看的是二妹，还有表哥的小孩安子，他们都很小，这个哭，那个闹的，很不好看，就盼着他们多睡觉，好解脱一会。
    收了麦子，地里玉米苗不到一尺高，天上就雨水不断了，紧锣密鼓的，逐渐大起来，淮河里的水，史灌河里的水，很快都溢出了河床，不断上涨，先把大埂外面几个小圈堤冲破淹没，又威胁大埂，很坚固的大埂也快要抵挡不住了。
    大埂要是破了，庄稼全淹，住在埂内低洼处的村民就有危险，街上的人也处在危险包围之中。大水涨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上涨的趋势，低洼处的人们都准备起来了，谁也不再观望，人们都开始准备搬家了。反正涨大水搬家也不是一年二年了，他们不恐水，都有良好的心理素质。以前大水到了屋里也不怕，脱在床下的鞋子第二天早上漂起来也不是稀罕事。在屋里（为防水盖得不易倒塌的房屋，多半是扶梁扶拄的或砖房）把桌子、床垒起来，在上面吃睡留守的也有。但那几年水来得快也下去得慢了，该搬什么留什么，哪些东西该棚棚摞摞，还是老早收拾一下更好。
    大雨下下，小雨下下，再稍息稍息，老天爷好像也不太绝情，雨下得有张有弛的，这就给人们搬家留下了间隙。衣被等好拿的且随时要用的物件都要及时搬到高处去。人们大包小包的扛着拎着，有亲戚的就投靠亲戚，没亲戚的就搬到大队部里去，街上人多半都就近搬到小学校里了，或搬到仓库的大埂上，小学校可以抵挡稍大一点的洪水，仓库大埂还要高些，但那附近的制高点还是我们的大台子。我家住的不算宽绰，但却搬了四五家人家，东西、粮食，杂七杂八的，堆得满满的；轮流做饭吃，从早到晚不停火。
    同学桂彬也搬家了，扛着一个大麻袋，里面可能是被子或衣服，往大庄台上扛。我从街上回来在路上碰见了他，我们平时关系也不错，那天不知怎么搞得，几句话说岔了，他骂了我一句，我就用肩膀搕了他一下，这下不当紧，他那个大麻袋就滚到沟里去了，那沟因水大已和河水相通了。麻袋随风浪越漂越远，我吓得楞了一下，知道惹了祸，立即逃之夭夭了，躲到了别人家菜园的棚子里，天黑才回来。后来听说是我们庄台上的王六给他捞上来的。这个有惊无险的事件虽说也没造成多大的后果，但却伤了同学之间的和气。
    老天爷还真会掌握火候，家搬得差不多了，大雨又下起来了，水也涨得更快了。插个小棍在水边当志子，水好像比蚂蚁爬得还快，伴着大水沫子，树棍杂草，甚至死猫烂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子腥气扑鼻子。大埂很快破了，大水无边无际了。
    雨下得更大了，哗哗哗，瓢泼一般，倾盆一样，没有要停得意思；水，嗤嗤嗤，劲头十足，直往上窜，大埂埋头了，小学校漫摊了，又来围攻大台子，埋了路坝子，上了台坎子，直逼庄台顶子了。
    大台子上有多少人，无法算得清。本来住的人就多，加上许多跑水反的，人多到了极点，反正到处都是人，能有地方吃有地方睡就行，有地点吃没地点屙也很正常。鸡鸭猪牛羊人的粪便，活在泥水里，人们再走来走去，不断地搅拌，那些混合物由稠变稀，粥饭一样十分的匀乎。庄台边的水里，聚集的什么都有，担水的时候，用水桶漾漾，只要不舀到水桶里就行，反正“眼不见为净”。浑倒在水缸里，明矾一打，水立马变清，就显得干净了。
    水还在涨，离庄台不到二尺高了。人们有点恐慌了，多少年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了，也不知这水要涨到什么时候。这大台子要是阵（沉下去，埋住）了，那可怎么办呐。老人们开始烧香磕头祈祷了，年轻人不断地在水边观望，渴望水不再涨了，最好能停下来。
    这大概是历史上最大的一场洪水，政府部门也高度重视起来了，庄台周围调集了许多民船，以备转移灾民。东海舰队也来了，冲锋舟在水面上跑得飞快。人们心里像吃了一颗定心丸，情绪稳定了许多。直升飞机在庄台上空盘旋，人在舷窗了俯看，然后在划定的水域投掷救灾物品，各种各样的馍：馒头、锅坎、面饼，还有饼干、食盐、药品等，能吃的都分到了一家一户。人们由忧转喜。上级领导和军队慰问的人员聚集在大队部里，请书记讲几句话，书记激动得颠三倒四，表达了对党和国家的感谢，感激不尽时和大家一起喊了“毛主席万岁！”
    雨住了，天气转晴，水也停滞了，慢慢往下落，形势在好转。但母亲却得上了乳腺炎，没办法到别处治疗，好在在我家跑水反的耿叔和我父亲都会些医术，慢慢想办法吃药打针，总算把炎症消下去了。而我和邻居守林玩耍，却不慎摔倒在烂泥里，膝盖磕在了碗渣上，破了个大口子，淌了许多血，消炎打笆子，半个月才能动弹，后来就在膝盖下留下了终身的疤痕。
    洪水退了，灾疫又生。打“老张”（疟疾，俗称老张）的，拉肚子的，发高烧的，得病的人特别多。县里派出了医疗队，诊疗住院都设在仓库对面的房子里。我腿伤才好，又拉了起了肚子，拉的东西像烂鱼肠子，特疼，打针吃药搞了好几天才止住。
    洪水闹腾了一个多月，温顺地退到河床里去了，乡下街上狼藉不堪，萧条惨淡。搬走的东西开始往回搬，该修补的地方忙着修补。水文部门派人在显眼的地方标下了洪水的痕迹，写上“洪迹点”三个字，以示洪水之大。由于错过了农时，就在地里占（撒种，用力把种子往泥地里撒）些晚秋作物谷子绿豆或荞麦，闯闯运气，期望着多少能收一些。因为大水退去的晚，秋季绝收靠吃统销粮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个令人不安的猴年远去了，以后再也没有发过那么大的水，但一提起1968年，满脑子都是铺天盖地的洪水以及那难忘的几件事。

依旧

俺就是这一年的猴，差点被洪水冲走！

淮河柳

依旧:俺就是这一年的猴，差点被洪水冲走！ (2014-08-16 21:20) 

有幸的猴！

寻找姚黄

农谚有时还是很准的。68年可能比69年还要好一些。因为被水浸泡的花生米、小麦，国家都分给老百姓吃了。69年就惨多了。我们村子绝大部分都去要饭了。

淮河柳

寻找姚黄:农谚有时还是很准的。68年可能比69年还要好一些。因为被水浸泡的花生米、小麦，国家都分给老百姓吃了。69年就惨多了。我们村子绝大部分都去要饭了。 (2014-08-17 06:48) 

惨不忍睹，不堪回首。

芳草塘

感受过张老师的绝命三日的震撼，再来看看刘老师的对于那年洪水中人们生活状况的细腻描述，让人深切体会到那个年代生活的艰辛不易，对今天的幸福生活也倍感珍惜。

淮河柳

芳草塘:感受过张老师的绝命三日的震撼，再来看看刘老师的对于那年洪水中人们生活状况的细腻描述，让人深切体会到那个年代生活的艰辛不易，对今天的幸福生活也倍感珍惜。
 (2014-08-18 20:52) 

珍惜新生活，过好每一天。很好！能对年期人有所教益，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