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萤火

郝茂槐

夜色萤火

       我六岁那年初秋，正赶在农村农忙时节。中午吃过饭后，父母便让我一人在家，然后就匆忙赶到地里收割稻子了。我听话地爬到了一张破床上睡觉，床的周围堆积的都是上一年陈的稻谷。当我睡醒后，睁开迷蒙的眼睛，见父母还没有回来，便下了床走出由麻杆和泥土糊成的简易房屋。我坐在门跟看着忙忙碌碌的蚁群发呆，这样一坐就过了两三个小时，渐渐地天空在我的眼前暗了下来。我看见成群的小鸟沿着树梢一闪而过，也许当时是因许久没见到父母，也许是因为饿了，我就坐在屋门前，在暮色的朦胧中哭了起来。泪水顺着脸庞哗啦啦地直流，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然而，上天从来都不会心疼任何一个人，天色彻底在我的泪水中黑了下来，只能凭借印象去辨认几棵大树的魅影。就在我哭累的时候，在我模糊的略感湿肿的眼前，在距我约七八步远的一个大水塘上，闪烁着无数个亮点。
        那些亮点就像铺展了半个水域的水草燃起的细微火苗，微微地闪着绿黄色的光芒，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柔软的夜风吹灭。我用手擦了擦残留在脸庞的泪渍涕痕，然后吸着夜风怡心清爽的气息，向水塘走去。我站在水塘岸边，看着在夜色中逡巡的无数光点，我幼小的心灵仿佛被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击中，这亮光似乎跑进了我的心灵，照亮了我自己都从未知的神秘角落。我远远地看着这一夜的萤火虫，此时我多么渴望能抓住一只萤火虫呀，让它在我的手心上发光。我夸父追日一般跟随着自己心爱的萤火虫，可它却像幽灵似的，忽在眼前忽又走远。我忘记了父母的交代，也忘记了天黑，我也像一只萤火虫，在深深的夜色中游荡起来。
        在夜色的幽香中，我沿着小路，穿过杂草丛生枝叶交错的树林，踏过一片片静谧的花生地，去到了淮河岸边。河岸边大片大片的藤条，编筐似的把淮河编进了怀抱，它们又像一堵黑绿色的墙，突然阻断了我追梦的道路。我站在淮河岸边，依稀可见零散在水面上的渔火，还有我至今都无法相信的深深震撼着我心灵的景象。那是无数个简直无法想象的萤火虫，在淮河之上浩瀚广阔的夜色里翻腾着，它们就像高大的父亲在田地播种时，撒出去的一把又一把的麦子。此时的我仿佛置身于群星之中，仿佛在浩瀚无边的星空里遨游，我沉浸其中无法醒来。
        河边水草丛里发出的水鸟的怪叫忽然惊醒了我，我从萤火虫带给我的幸福的梦幻中回过神来，我看看四下一片死寂，感到害怕起来。我转身往回走，可似乎忘记了回家的路。我走过一大片岗地又停下脚步，只觉得眼前郁郁葱葱的黑团犹如鬼魅的影子。我不敢再向前走去，害怕地坐在了厚厚的花生秧上哭了起来，似乎整个夜晚只剩下了孤零零的我。在我哭的时候，我隐约听到远方传来父亲飘渺的音声。我赶紧站了起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我看到了手电筒的微光，这微光在不断地前行着，并不时隐于树林间的野蒿之中。此时，我觉得父亲就像一只萤火虫，在夜色中一闪一闪地。这只漫无目的却又一心寻我的萤火虫，在夜色中越来越亮，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我在清晰的呼喊中感到了一种疲惫的沙哑，这种沙哑就像爸爸手电筒发出的昏光，冲击着我的心灵。我赶紧张开双臂，向父亲呼唤，闻声的父亲像一只嗅到血腥的狼，飞快地向我奔来。
        我见到父亲后迅速地低下了头，等待着父亲的责备。然而，父亲并没有责备我，也没有立即带我回家，而是用手抚摸着我的头，与我一起坐在了肥实的花生秧上。在夜空的微光下，我看见坐下的父亲带着满脸的土，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向宽阔的淮河望去，尽管当时夜色已经很浓了，但是我觉得父亲他还是望得很远很远。“怎么跑到这里了？”父亲轻轻地问我。“天黑了，我又饿了，你们一直都不回家。我看见后院水塘上有萤火虫，然后我就想要一只，我追着它们跑，就一直追到这了。”父亲听后看看我，我此刻发现父亲的眼眶有泪水在盈动，父亲突然用粗糙的手摸着我的脸庞说道：“儿子，听老人讲萤火虫是烂草变的，你可要好好学习，要像萤火虫一样，从烂草中发出光芒，一直等到天亮。”我当时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然后父亲高兴地说要背着我回家。
        我爬到父亲的肩头，看到父亲肩头与脖子交汇的地方，还有用架车拉稻子时纤绳勒的深深的淤痕。此时，我觉得父亲的肩膀无比得厚实，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我在父亲肩头为父亲掌灯，看着树林间穿梭的萤火虫，我忽又觉得我与父亲就像一只萤火虫，父亲是我的头，我是父亲尾巴上的灯，我要永远做父亲的灯。然而我当时却不知道这盏灯到底意味着什么，它到底有多么沉重。
        时光一逝十八年，如今我也长大成人，至今我还在怀念着六岁那年的萤火虫，回想着那晚卸去了严厉刚强，裸露出柔软心扉的父亲，思考着那晚父亲对我说的话。虽然父亲只有小学文化水平，虽然他说的不是很清楚，但是当生活的纤绳落在我的肩上，我才明白父亲口中伟大的哲学。他是想告诉我，萤火虫虽是烂草所生，虽然它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在漫漫黑夜中探索，但是它并未放弃自己的追求。它为了光明努力了，它努力地亮起了自己那盏微弱的小灯。它不断地追逐着，一直等到光明的到来。这不正像泰戈尔在《萤火虫》里说的一样：你完成了你的生存，你点亮了你自己的灯；你仅仅服从了，你内在的力量；你冲破了黑暗的束缚，你微小，但你并不渺小……

eason

拜读

泠润

好文，赏过！问候作者夏日安好

依旧

夜色很美，文字很美，感悟人生，蕴含哲理！非常欣赏！

芳草塘

如斯美文，细腻平和。生活的细微中蕴藏着时光无法磨灭的哲理，赞一个

三才花满楼

细腻的文字蕴含着如此深刻的人生哲理。

郝茂槐

eason:拜读 (2014-06-15 15:50)

朋友，问好！

郝茂槐

泠润:好文，赏过！问候作者夏日安好 (2014-06-15 19:45)

谢谢鼓励，向您问好，夏祺。

郝茂槐

依旧:夜色很美，文字很美，感悟人生，蕴含哲理！非常欣赏！ (2014-06-15 20:40)

谢谢版主的加精鼓励与点评，问好，夏安。

郝茂槐

芳草塘:如斯美文，细腻平和。生活的细微中蕴藏着时光无法磨灭的哲理，赞一个 (2014-06-15 20:57)

谢谢您的点评，向朋友问好。

郝茂槐

三才花满楼:细腻的文字蕴含着如此深刻的人生哲理。 (2014-06-16 11:09)

谢谢三才的点评，期待您的佳作，问好

依旧

别客气，是你的文章写的确实不错！期待更多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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