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半生不熟 （连载中）

蓝山记

第九章 卖西瓜 喜糖

高群书的身体被常年的熬夜和繁重的教学任务压垮了，胃病、肝病折磨的形容枯槁。在公安局当领导的高红方二爷，找人打了个申请把他调离教育一线，到相邻公社的民政所里当个婚姻登记员。

那公社院里栽满了梧桐树，登记所门前就有密密的一排，树干粗里很，树冠大里洋熊样。大概是七岁那年，高红方和妈妈大妹一起来到高群书工作的公社，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公社分的单间里。

高红方也跟着转到父亲所在的公社小学读书，李修萍仍然是捣鼓着做点小生意，夏天在公社大门口摆个摊，把西瓜切成大小差不离的样子，一牙一牙里卖，五分钱一牙。

放暑假，高红方经常啃里肚子滚瓜溜圆躺在梧桐树下的席子上。高红书父亲上班的时候李修萍打西瓜牙子卖的时候，无聊的高红方就带着小三岁的妹妹扣梧桐树上的老树皮，扣下来一点点掰碎互相丢着玩，妹妹丢不过他就大声哭那声响给刚出生的小燕子叫一样，接下来没多会屁股上就会挨上几巴掌，高红方就会没形象的嚎起来。

单间的隔壁就是高群书上班的地方民政所婚姻登记室，他是个婚姻登记员在这间小小的登记室度过的离开教师岗位最初的几年。婚姻登记室是高红方经常去玩耍的地方，经常去那里并不是里面是有多么好玩的物什，而是他经常能在里面找到幸福和甜蜜的味道。

在八几年结婚去婚姻登记所办张结婚证还是件很时髦的事，特别是识过几个字的男男女女，认为办了结婚证，比办个酒席拜个堂就算夫妻的父母一辈要庄重，也是新时代青年对婚姻中仪式感的一种追求和认知。

不上学的日子高红方或坐或躺在供办事的人坐的红漆长条椅上，高群书就在坐在办公桌前整理东西或看报纸什么的也不理会他。若是有人来办结婚证，便是高红方最期待时刻了。

高群书通常会按流程给他们办好证，最后在在两人的结婚证上两人合照的地方用力的压上钢印，递到他们手里说些祝福的话之类的话。整个过程不长也不短，高红方通常会很有耐心的等待，因为我知道来办结婚证的最后都会散散喜糖什么的。

他这个时候就会端正坐好盯着高红书，那神情感觉比来结婚的人还要庄重，大多时候新人们看着虎头虎脑的高红方都会摸摸他的头笑意盈盈的给我塞上一把糖。高红方装好自己的就又盯着办公桌上那一堆，高群熟有时会宠溺的摸摸我的头，剥开一颗塞到我嘴里，剩下的都塞到我兜里。

贪吃的高红方会趁着高群书送新人离开的时候偷偷的剥几颗一起塞到嘴里，满嘴的甜香和新人们的笑脸让他小小的心灵认为结婚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他所不知道的是，给人办结婚证的父亲从没有给自己办过一张结婚证，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还有一种证叫：离婚证也是在这间小屋里办的。

蓝山记

第十章 磨豆腐

对于每一个上学的孩子来说，寒假和暑假都是让人神往的，尤其暑假。田埂上的小花，树上鸟窝的鸟蛋、小伙伴手里的弹弓、水沟里的小鱼、稻田里青蛙都是值得回味和神往的存在。暑假来临的高红方，雀跃的心思和掩饰不住的嘴角，妈妈同意他去外婆家过暑假了。

李修萍骑着家里新买来的大永久，那是她夏天卖西瓜秋天贩扫把冬天倒腾鞭炮的成果。冷硬后坐此时似乎比县城二爷家里的沙发还要舒适，高红方骑坐在后坐上胖乎乎的小手拽着妈妈的衣服，心情象田野里飞舞的麻雀一样，就差和它们一样叽叽喳喳了。

让高红方心心念的除了池塘的鱼、稻田里青蛙、草丛里蚂蚱，还有外婆隔壁堂舅家豆腐坊里鲜豆浆的浓香和丝滑。

高红方从妈妈嘴里听说过这么句闲话，家里再穷三不做：一不当兵，二不打铁，三不磨豆腐。也就是说这三个活计都是挺辛苦，最不值当投入体力和精力的。以前倒是没有觉得这句话的意思。直到渐渐大了，看到堂舅似乎明白了一点。

岁月的杀猪刀在他消瘦的脸庞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花白的胡子，灰白色的头发，只剩几颗牙齿的嘴巴看起来瘪瘪的。由于多年的操劳，手背粗糙得像老松树皮，手心上磨出了几个厚厚的老茧;

岁月在这个老人身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记。不变的是，他每次见到高红方总是会招呼他，乐呵呵的给他倒上一大碗豆浆，再从暗红陶釉的罐子里搲出一大勺子红糖搅一搅。漏风的声声音有些怪异：娃，喝豆浆，甜着里。

高红方总会吨吨吨灌上一通，舔舔嘴唇糯糯道：舅，好喝！每每听到小外甥的夸赞，堂舅的脸上的皱纹就会象春天的花朵一样绽开好看的形状。堂舅宠溺的带着他在豆腐坊里玩耍，允许他玩所有豆腐坊里的东西。

磨豆浆的石磨上他睡过觉、煮豆浆的大锅里他搅过勺、门后两口大缸里玩过水、水缸旁几个水桶他曾经用大勺子当鼓敲。

磨豆腐前，堂舅舅就会将将生红石膏放在一黑呼呼的铁勺中放进火中焙烧。他一边焙烧一边还给高红方介绍：这是个很关键，石膏烧的老了不中，火候一定要掌握好，烧制一会还会用小铜锤轻轻敲碎石膏以查看火候。石膏烧得太生不好用，太熟了不仅做不成豆腐豆浆还有臭鸡屎味。”高红方此时就象一个虚心学徒，耐心的听着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每每如此老头脸上便是极满足的神情。

堂舅用硕大的漏勺搅动着提前泡好的黄豆：“做豆腐一定要选好豆来，瘪的、坏的、有虫眼的都要挑出来泡泡喂牲口，要是混进去了坏了一锅好豆。”泡的时间不能太长，太长豆子泡浆水了，做不了豆腐，也不能太短否则豆子没泡透不出浆。”

外婆和他说过你舅舅家早些年家里没有驴，磨豆子全靠他一个推因为豆浆要磨的很细，越细磨转动的次数越多，人推磨是很累的，有好多年他都是一个人撑起一个豆腐坊。后来实在干不动了，买了一头驴。

堂舅说：磨豆腐时先将事先泡好的黄豆，用一个勺子往磨眼里陆续添加，不能加的太多，太多就磨不细，太少磨就要空磨，所以要掌握添加的分寸；因为驴拉磨是不会停的，添加时也要掌握时机，避免洒落或被驴碰到。磨豆的时候要把驴的眼睛蒙上，一是防止它转晕，二是怕它偷吃弄脏了豆子。

磨好的豆浆，舅舅起锅烧水冲豆浆，用大大的纱布滤豆浆，以便豆腐吃起来更细嫩。滤好的豆浆大火煮开，高红方此时便屁颠地从屋外往屋里抱劈好柴火，舅舅用勺子搅豆浆的当间，他也往灶堂里添柴。直到舅舅说好了，便不添柴火了。

舅舅把烧好的石膏碾成粉用清水一碗调成石膏浆，冲入刚从锅内舀出的豆浆里、用勺子轻轻搅匀，数分钟后，豆浆凝结成豆腐花。过上一支烟的功夫，把豆腐花用勺子轻轻舀进已铺好包布的木托盆里，盛满后用包布将豆腐花包起盖上板压上百年老石块（嘻嘻），压10~20分钟即成豆腐

成形的豆腐，舅舅用刀切下一块，再打成小块，弄个小碗倒点酱油递给高红方一双筷子。“喏，吃吧。微烫的豆腐携裹着豆香，带着点酱油的咸香划过喉咙，转瞬间一小碗豆腐下肚高红方满足的打着饱嗝，鲜美的感觉想要从每个毛孔夺路而出。

后来高红方因为父亲工作调动，搬到了县城，便去外婆家去少了，再后来听妈妈说堂舅去世了。一个鳏夫无儿无女，门地里外婆做主让其它几同门的舅舅出了钱给他打了一副棺材板安葬了。后来有一年高红方的表哥结婚，他和妈妈一起去喝喜酒。抽空高红方跑了出来，找到了堂舅的坟茔所在，掏出口袋里的一把黄豆洒在了上面。跪下，磕了三个头。

从此，高红方再也没有喝过那么甜的豆浆，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的豆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