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处小屋

竹林居士

        杭城，一年到头似乎都是暖洋洋的。春的舒爽与秋的清凉，亦如梦一样的短暂。来杭谋食，落脚在远郊的一处居民楼里，不知不觉已历数载。住处环境颇佳，草木蓊郁，鸟语花香，亭台楼阁，车马依稀，心远地偏，怡然自得。某窃思量，精神寄托，肉体栖息，如此之好的地方，哪里寻去？大抵是我这种人绝佳的托身之所了吧。然而，还是有一点芥蒂的，那便是藏身的问题。虽不至于北上广蜂巢蜗居式的“封存”，收容我的也不过是一床、一桌、一凳，一个十平左右的“斗室”罢了。
        小屋在居民楼楼顶最高处的天台一角，真心感佩少东家的智慧与大德，在这不起眼的一角开辟出一块厝置一具肉身，安置一颗魂灵之地，居然也能让漂泊在外的游子“苟活于世”“绝处逢生”。外面的世界，没有人会在意谁谁，也无暇顾忌哪位落魄的会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时想不开而“飞翔”。遇上我这种爱遐想的痴人，在仲夏之夜最爱做梦，郁郁不得志时可能于恍恍惚惚之间手可摘星辰式地“御风而行”。到那时，倒真的是“泠然善也”……
       站在天台，风乱发际，衣袂飘飖，睥睨尘寰，傲视天宇，竟也给了我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眼下，青山座座，秀水涓涓，楼层点点，车马如蚁，视野之好，没得说。如此，同时也带来了一点“小小的问题”。寒夜，雪花飘飘；雨季，风雨萧萧；暑日，酷氛炎炎……回风舞雪时的胡笳低咽与烈日当空下的霞光满室，竟也异于以往寄身他处时的别样感受，大抵是此处房东予我的额外“馈赠”（麻蛋）。关窗闷，开窗“大满灌”，想往西北窑洞的冬暖夏凉，却遇到了寒暑颠倒的心塞，妈卖批，确乎是上苍赐予我磨炼心性的绝佳“洞天”。
        空调，是有的，不常用，亦不敢常用。最朴素的缘故，莫过于颇费细软！异于我的老家内地那样的冷热交替，四季分明，杭城有的只是春夏秋冬马不停蹄的“热情”！更遑论夜晚了。夜晚的它，对你的爱，并不会消减多少。苍蝇般个头的蚊子，似乎对我爱的更深沉。尤其是炎夏，这种始终不渝的爱，感动的我时常眨巴着不大不小的眼睛——挥汗如雨（骂娘！）。我的家，是没有矿的，有的是十多亩的薄田，和一个白发苍苍“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在薄田上辛劳的老父亲。与杭城树下喝茶乘凉下棋听戏的老爷子，同龄但不同梦。倘若有的话，我亦会“坐享其成”，谁踏马还出来有劳什子的说法！空调，要开的，最好是一直开着！只要关上片刻，小屋里一会儿温度就上来了。有种免费的桑拿，让人昏昏沉沉，蒸到你虚脱。打工狗害怕费电，只能开开关关，间歇性的奢侈一会儿。有时，索性“破罐破摔”——一夜到亮。扇子，是床头的宝贝。摇累了，开台扇，或是“双管齐下”。房间气温高时，仍然是吴牛喘月，汗流浃背。唧唧复唧唧的小熊牌台扇，带给我的不是竹林小溪的清新，而是一团难忍的烦躁与心中莫名的“火”。它吭吭哧哧不断的“摇头”，似乎是对我的不屑与嘲讽，亦或是对我无限驱使式的“剥削”的不满与抗议。（小子诶，将就着吧，你也只配用我。切！）火焰山，我没去过，却在这个方寸之间的小屋子里感受到了来自八千里外它的嚣张气焰。盛夏的“果实”，腊季的寒凉，人生的雨雪风霜，这些年我早已饱尝。好在，杭城的冬，“一不留神”就会过去的。在杭城待久了，我发现我变得迟钝了，无法敏锐地感知季节的变换，更不知道秋收冬藏，也忘记了田园当初的模样。偶尔有，也只是漂浮在梦里，停留在记忆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触不可及。
        冷，无须多说。咬咬牙，不就是那不足月余的凌冽嘛。这点冷与北海牧羊的先贤苏武比，又算的了什么！我是喜欢冷的，喜欢那份特别的“清凉”。我之于哈士奇，与严冬小屋里瑟抖的提不起笔杆的我之于冰天雪地中的拉雪橇活蹦乱跳的它，我俩有着某种共通——冷，能让我们变得的更清醒！浮躁的世界，暖风熏人，花红柳绿，温柔陶醉，难得的是冰冷时心灵沉静下来的那份感受。凉凉的，沁人心脾。冷冷的，更是刻骨铭心！
       初住小屋时，懊悔不已，究竟是哪只眼睛欺骗了它善良敦厚的主人？多年的辗转漂泊，如今早已习惯了大自然的风风雨雨，也越来越容易感到满足。满足感低了，渐渐地通脱释然，这份寂漠让我有时间静静地感知周遭的人与事，让我感受一场生命的苦辣酸咸，让我感恩上天信念与力量的赐予！
        我时常在想：
        有个寄存我这羸薄的躯壳，有份供养我的肉体让我得以安然苟活的地方，有一二知情而共性的友侣，忙时濡沫涸泽，混迹人间；闲时遨游山水，谈诗论道。吟风赏月，啸傲林泉，半世半隐，游戏人间。如此，还有什么奢求的呢？
        生命终究是一场旅行，你我不过是行走于天地之间的匆匆过客。人，原本是没有“家”的，没有所谓的“家”的。茹毛饮血的远古时代，饮山泉、攀野果，猎兽禽，四海就是“家”。后来学会了刀耕火种，知道把猎来的吃不完的野兽圈养起来，住了下来，有了栖息之地，搭起了树枝，做成了藏身的“窝”。有了“基地”，便想明天猎取更多的东西，有了“想法”，便有了物质与精神的依托，方才有了“家”。人和动物的本质区别便是“精神”，“心”安处，便是“家”。心安时，何处不可为“家”呢？一千年前，一生多灾多难辗转四地的大文豪苏东坡先生恐怕对此感受最深的了。即使置身于塞北茫茫的雪天，抑或是酣然于江南绵绵的雨夜，又有什么分别的呢？
       小屋里的我，还是那个我，还是那个多年前从穷乡僻壤出来的我，还是那个傲气傲强而又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的我，还是那个不受亲朋待见依然为理想为信念为“活出真我”的我，还是那个有着一个疏旷不羁的神与一个安然若素的魂交织着惨淡而又极渴望爱与光明的我……



                    天井对床开，有风徐徐来。

                    难得清凉夜，骞被吹襟怀。

                    屋小处层巅，冬夏殊难捱。

                    北风号四角，雪花透窗白。

                    孙康喜映读，苏卿苦牧海。

                    烈焰当空烧，趑趄上楼台。

                    辗转火山坳，兀坐釜鼎埋。

                    回身将碰壁，抬头触板盖。

                    春秋短似梦，雨溽苦于豺。

                    月夜星辰里，不知梦几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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